家族文化是中华文化数千年传承的核心,以姓氏血缘关系为人际纽带的一些民间大姓豪门家族,从汉代开始出现,一直绵延到现代,往往成为漫长历史进程中的一种十分突出的社会文化现象。不同的历史阶段里,这些姓氏家族表现出来的特点各有不同。
从两晋到隋唐,著名门阀家族既享有社会名望也拥有特殊待遇,宋代以后的著名姓氏家族,则往往通过几代人努力维系其士大夫特色。一般或以学术、或以名望再加官职累积才形成社会地位,并不具有传统世袭的特殊性,所以这些家族若能享有几代声誉,一定都是能人辈出的杰出典范。宋代有许多这种新型的世家大姓,而且以文化积淀比较深厚的地方比较突出,像成都这一重要古城,宋代就出现过王氏、范氏、宇文氏等几大家族,但世人知道其渊源和事迹的恐怕并不多。
始建宋代的成都华阳二江寺
一、王氏
成都王氏的籍贯是今天城南的华阳,古代属于成都府华阳县。成都王氏在宋代涌现的人物比较多,以王珪为代表也算有名,客观来说,论仕途不比范仲淹、欧阳修、王安石等人,论文才也不如四川三苏等人天下皆知。
这一家人也有一种紧扣宋朝特色的本领,就是在科举十分兴盛的背景下,成都王氏一门涌现的科举人才实在不少,中进士的非常多,像王珪更因此做到丞相,封岐国公,要算这家人中非常优秀的人物。
虽然王氏出自成都华阳,但王珪很小就随家人迁居舒州(州治属于安徽潜山县,汉代庐江郡所在辖皖县和后来的舒城县,到唐代改舒州,宋代沿袭),他在成都生活的时间很短,宋仁宗庆历二年()中进士,选中榜眼,先在扬州地方做通判,后进开封府集贤院修起居注,又以翰林学士出任开封知府。因母丧返乡三年,回汴京继续以翰林学士做伴读,王珪也有诗文之才,尽管不算特别优秀,与欧阳修、苏轼等人实际都有交往,关系很不错。
宋仁宗晚年在立太子问题上,前后纠结了七年。虽然很早就把濮王子嗣养在身边有备无患,但迟迟不定名分,内心还渴望再有一个亲生儿子。韩琦等重臣忧心忡忡地督促仁宗定下储君之位,王珪以翰林学士身份需要草拟诏书公告天下,他的为人非常谨慎,坚持要向仁宗当面请示确认。
等仁宗召见,王珪请示:“天下臣民早就希望立太子,这次果真是陛下的圣意么?”仁宗道:“朕意已决。”他再拜称贺以后才退而起草。宋英宗赵曙即位,原本自小和仁宗、曹太后非常亲近的赵曙对继位一事耿耿于怀,与曹太后关系非常疏远冷淡,母子各自都感到伤心。
王珪的华阳集
按说王珪属于拥戴英宗的关键人物,理应获得提升,有人将他拖延草拟诏书一事进了谗言,令英宗怀疑他不忠,到治平四年(),英宗在位最后一年才召他入内殿,升端明殿学士,赐龙盘金盒,安慰王珪说:“从前误信人言,今天朕已疑窦尽消了!”
宋神宗当皇子时就欣赏王珪,觉得他服侍仁宗、英宗草拟诏书极有文采(实际古人理解是语句非常稳妥,符合官样文章标准,适当有一些骈文的辞藻),即位后升他为翰林学士承旨,继续草拟重大典章。
三年后升参知政事,属于副宰相辅佐王安石。当时几大核心人物,神宗赵顼、王安石以及反对他们的司马光,全都个性极强,根本不好打交道。王珪充当比较理想的协调角色。
一方面来说,王珪的能力也好,才学也罢,虽然都说不上顶尖,总体属于比较圆滑老到;另一方面来看,也唯有王珪这样的人能够在几个大腕中斡旋,内心也算一个比较正派的大臣,也实属难得。
到神宗后期,王安石被铺天盖地的批评声音迫使离开,王珪还留在朝中,依然得到神宗信任,成为拥戴宋哲宗继位的重要人物,他奏请英宗高太后同意册立延安郡王为太子,继位成新君,哲宗封王珪为岐国公,不久病故,追赠太师,谥号文恭,非常感激他的定策之功。
王珪从仁宗到哲宗前后服侍过四位皇帝,同时仁宗传位,神宗传位两次王珪都有突出贡献。尽管实际做文书工作很多,他的文学名声不算多高,但其文集仍以家乡出处定名为《华阳集》。
《华阳集》收录很多王珪所写的重要朝廷文书,文学价值不算很高,但史料价值却非常大,比如记录英宗时期对亲生父亲濮王的尊崇一事。当时闹得沸沸扬扬,王珪把当时情况和颁布的诏书都留下记录。
还有宋神宗年间西域于阗国来汴京一事,历来都说北宋前期于阗国就被黑汗国所灭,当地开始奉回教。王珪作为一个见证者,通过他记录一些朝廷的表文表明于阗国并没有被黑汗占据,两邦实际并存。因为王珪的记录不是孤证,就王珪死后,宋哲宗、宋徽宗时期,也还有于阗使者前来宋朝的证据,最后一次来到开封时,宋徽宗和宋钦宗刚刚成为金人的俘虏。历史的价值在于真实性和连贯性,王珪的《华阳集》在文学史上意义不算大,但在研究宋朝历史方面,却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佐证。
王珪是成都王氏家族的一个最杰出人物,但这一家族出名倒也并非以他为起点。王珪的父亲王准,祖父王贽,甚至他的曾祖王景图全是进士出身。可以说从五代十国期间,成都王氏已经具备比较深厚的文化根基。
过去往往都提及,宋代四川有诸多文人世家,笔者论述苏易简、苏舜元、苏舜钦“铜山三苏”曾提及,五代前后蜀时期,因唐末以来大量北方士族南下,为巴蜀境内文化提升起到非常大的影响和改变。四川境内各州县读书好学的风气非常浓厚,因此涌现较多文士家族,与苏易简大体同时还有阆中陈氏家族,陈省华、陈尧叟、陈尧佐也是相当有名的状元家族,其祖上陈翔正是唐末追随王建从关中到蜀中的一个重要人物。
影视剧中秦桧,历史上秦桧是王珪女婿
由于从唐末积淀百年的熏陶,成都王氏接连出现科举人才,到王珪这一代成为一个高峰,王珪的儿子王仲修也在神宗元丰年间中进士。连侄儿王仲原的儿子王耆,王仲孜的儿子王昂也都科举登第,甚至王昂还是一位状元。
王珪比较有学问的子侄大多感觉比较陌生,其他的子孙却反而有名。比如他的第四子王仲岏(避宋钦宗赵桓名讳改王仲山),得了一个女婿就是后来为人唾弃的秦桧。只不过嫁女儿时,秦桧才进士及第,才学是有的。在徽宗末年,秦桧也是态度鲜明、抵抗金兵的一份子,转变立场是后来的事情,甚至可能还受岳父影响。据笔记史料说,王仲岏后为抚州知州,位于今天江西境内。金军南下搜山检海追击赵构时,金军还没到抚州城下,王仲岏就主动联络金兵要投降,为人颇为不堪。而王珪大女儿嫁李格非,生的女儿就是大名鼎鼎的才女李清照,李格非同时也是苏轼的门生。所以,李清照和秦桧有亲属关系是客观事实。王珪还有另一女儿嫁郑居中,为徽宗时宰相。郑居中的儿子郑亿年后因秦桧得势,就出于同属王氏姻亲得到提携,加资政殿大学士。
后人总结王氏家族从太宗太平兴国年间以来,前后有六代人全都获得科举出身。不单王珪这一支,同族弟兄的王琪、王仲均、王爵、王祖愿等,整个成都王氏大都能够从科举获得前途,这一家族能人不断,虽然像王珪这种跻身宰辅的一流人物罕见,至少感觉非常善于应付“考试”。
二、范氏
范氏,从两汉以来就是巴蜀地区的豪强大姓,宗族势力庞大,比如两晋出现过天师道宗师范长生,辅佐氐羌流民首领李雄在成都建立成汉,范氏家族在成都一带就留有子孙。而宋代成都范氏自范镇开始,在史学界传有三范修史的佳话,三范指范镇、范祖禹、范冲三代人。
范镇生于宋真宗景德四年,籍贯也是华阳县,哲宗元祐二年()卒,享年八十一岁,时间比另一范氏名臣范仲淹稍晚。这两个宋代范家名人一个来自西南,一个来自东边,据说祖上都认唐代初年的范履冰(河内郡人,今河南沁阳)为祖宗。虽然后来天南地北,但古人特别重视祖宗名望,哪怕几百年下来早已经是不同的两个家族,可追溯起来也算有着共同的血脉渊源。
司马光与范镇一家交情极深,绵延三代
宋仁宗天圣三年(),十八岁的范镇在家乡偶遇成都知府薛奎。薛奎少年时有神童美名,十岁左右就才华显露,被乡里称颂。真宗后期一度知兴州、任陕西转运使,杜绝当地与党项贸易的弊端,建议把物资从四川运往关中,受到表扬。薛奎到成都以后,向来以宽柔著称,但对当地侵吞西北驻军物资用来敛财处置非常严厉,获得百姓和军中的赞誉,一致称赞薛奎可与太宗时期治蜀的名臣张咏媲美。
薛奎另一大贡献就是善于发现人才,女婿是大名鼎鼎的文学巨擘欧阳修。当时发现范镇以后,惊叹“此乃庙堂之人也!”聘至官舍为子弟讲学。范镇为人谦虚低调,既不乘车坐轿,也没人迎送,来往一年多,守门人还以为他是当地的普通学子,根本不知这个年轻人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。
在成都三年,薛奎回京师开封升龙图阁直学士,权三司使公事,顺便带范镇入京,向人夸示在蜀中“得一伟人”,并预言范镇“将以文学名世”。一年后,薛奎提参知政事位列宰相,真宗刘皇后去世时,仁宗把刘皇后信用的一批人换掉,唯独薛奎继续重用,没多久因病去世,年六十八,由女婿欧阳修书写墓志铭。
仁宗宝元元年(),范镇中进士第一为状元(可惜伯乐薛奎已病故),数年后,为宰相庞籍(民间包公故事的反派庞太师,实际庞籍为人非常正直)荐升直秘阁、开封府推官等职,旋升起居舍人,知谏院。庞籍生平还推荐了另一个重要人才就是范镇一生的挚友司马光。
宋仁宗后期长达七年多不肯立储君一事,满朝大臣都不敢说话,范镇当时知谏院,属于谏官行列,出于责任心,第一个站出来对宋仁宗进行劝谏。三次面见皇帝陈述,更前后上书十九次痛陈利害,呼应重臣韩琦多次申诉,终于定下后来的英宗赵曙。
在神宗时期,范镇与司马光一起反对王安石,两人对朝局诸多见解一致,另一方面私下又都爱好历史。司马光本来与王安石的私交也不错,起初对王安石入朝还充满期待,但因青苗法推行,王安石对神宗的种种裹挟,使司马光感到王安石太过激进,变得无法容忍。
范镇此时推荐著名同乡后辈苏轼入职谏院,一来,苏轼名声响亮,获得神宗欣赏;二来苏轼也对王安石做法有意见,自然可以做出成绩。王安石知晓意图,改变对任用官吏的传统,防止谏官随意批评,对入职人员统统进行出身履历核查。
范镇参与编撰《新唐书》
苏轼在家乡刚为父亲苏洵守完孝,回到开封天地已经巨变,众多师友全都被调离京师,苏轼没有顺利入职,按捺不住对朝局的担忧,上书对王安石进行批评,同样被调到杭州做通判。由于神宗欣赏苏轼才学,待遇上反而特殊享受知州的级别。
范镇与司马光在熙宁时期被闲置,只能以著述为主,约定互相为对方作传。虽范镇不像司马光那样有大部头著作传世,但官方重要的史学典籍基本都有他的参与,比如《仁宗实录》、《仁宗起居注》,包括《新唐书》的一部分内容。该书虽然以欧阳修、宋祁负责较多,但范镇与宋祁的私交甚好,可说是忘年交。
宋祁也像薛奎一样知益州三年,编过一本《益部方物略记》记录四川成都及周边的物产、动植物、药材等六十五种,流传至今。年10月30日,入选第六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。宋祁死后,范镇为他撰写神道碑。
范镇在私人著作方面仅有《东斋记事》六卷,内容涉及北宋的典章制度、士人逸事,同样包括蜀地的风土人情。范镇自己的儿子事迹不显,侄子范百禄在神宗、哲宗年间却比较有名,但继承史学才华的是侄孙范祖禹。
范百禄是范镇哥哥范锴之子,也是进士出身。早年曾负责四川职务,提点利州路、梓州路刑狱讼事,当时有官员意图对泸州投降归顺的部族头领进行杀害然后冒领军功,还扬言继续讨伐当地部族,范百禄谏言反对。
由于范百禄有正义感,熙宁七年()到京师入职谏院,没多久,还是因为对王安石诸多新法不利言论而调走。哲宗继位以后,世交司马光主持大局,大举更改王安石的做法,范百禄对恢复差役法有意见,向司马光直言,顽固的司马光一度冲他发火。范百禄坚持认为差役法会增加犯人流配,导致民间怨声载道,和王安石几乎是一样结果。司马光终于醒悟,叹息:“微君言,吾不悉也。”
范百禄为人公正严谨,之后入大理寺,升刑部侍郎,最后知开封府,高太后对范百禄非常欣赏,几次驳回他希望外调的请求。正因为范百禄其实看清当时朝局风向,苦于无法摆脱,最终因尚书仆射兼中书侍郎的宰相苏颂卷入旋涡。哲宗实际对苏颂、范百禄都有好感,尤其苏颂为人实际不偏不倚,充当调和王安石一派和司马光一派的作用,但范百禄关系上毕竟更倾向司马光,最后被流放,死时六十五岁。
范祖禹是范镇侄孙,范百禄侄儿,很小就成孤儿,范镇将其收养在身边,视为自己孩子一样:“此儿,天下士也。”由于范镇与司马光的交情深厚,修撰《资治通鉴》时,司马光让范祖禹单独负责唐代部分,在洛阳十五年精心著述,这期间司马光手把手教范祖禹编书,赢得高度称赞。
在此之前,司马光还有一个十分欣赏的刘恕,也是史学通才,本来希望他作为最重要的助手。《资治通鉴》得到英宗、神宗支持,毕竟编撰人员起初分处各地,司马光为官也不固定,前期全靠通信联络和互相寄送书稿,非常麻烦,进度缓慢。最终全靠在洛阳十五年算是静下心来,加上范祖禹被接到司马光身边,负责最重要的唐代部分,这才加快进度顺利完成,相当于司马光将范祖禹视为一生学问的继承人。
范镇与司马光都反对王安石,但范祖禹与王安石弟弟王安国也算好友,实际连王安石也欣赏范祖禹。老臣富弼临终前上书议论王安石种种做法利弊,许多人建议范祖禹不要把富弼上书交上去,会得罪王安石。但范祖禹为人正直,认为既是富弼的遗愿,也是堂堂正正的公事,北宋名臣大多是谦谦君子,因此王安石对范祖禹的人品和学识同样赏识。
司马光称范祖禹“智识明敏,而性行温良,如不能言;好学能文,而谦晦不伐,如无所有;操守坚正,而圭角不露,如不胜衣,君子人也。”哲宗继位,范祖禹任右正言。元祐年间,吕公著掌朝局(为宰相吕夷简之子),范祖禹成为其的女婿,避嫌辞职改祠部员外郎,不久又改任著作郎,专修《神宗实录》,后迁任著作郎兼侍讲,为哲宗讲《尚书》等古籍。
据记载,范祖禹一般“口不言人过”。实际从内心情感而言,范祖禹对熙宁元丰的朝局,与范镇、司马光算是一样立场,在实录中虽极力肯定神宗的英明有为,对王安石依然充满批评。当时主事的蔡卞是王安石女婿,想方设法贬低范祖禹,最后令其流放。
范祖禹先得一个武安军节度副使兼昭州别驾的礼遇头衔,本来这是两个地方的职务,武安军节度使属今湖南地区,治所在潭州,就是长沙一带。而昭州位于今广西桂林,治所为平乐县。范祖禹实际并没有到这两个地方,被安置在永州和贺州分别待了一阵,再贬宾州(今南宁市所属宾阳县一带),元符二年()再迁化州(广东茂名市所属化州市),由于接连贬谪,范祖禹支持不住,就死于这一年,实际才五十八岁。
范祖禹的长子范冲是哲宗绍圣年间进士,中年遭遇靖康之变。高宗在东南临安站稳脚跟,范冲随后回到史馆任职。由于家学深厚,让其重修神宗、哲宗两朝实录。范冲认为“墨本”是父亲范祖禹所修,后蔡卞等推翻“墨本”,重修“朱本”,还把父亲范祖禹贬至岭南而死。倘若自己再次重修,免不了要删改蔡卞不当言论,只恐又会引来误会和纷争,希望推辞。
高宗再三说明,重修史书是自己本意,也是昭慈太后遗愿,“纷纷浮论,不足恤也”,明确宰相赵鼎为监修,让范冲为修撰,并提出将赵构自己要求修史的“圣语”记录附于篇尾,以正视听。
因此范冲重修《神宗实录》时另写《考异》五卷,表明对史书资料的取舍,将原有保留的用黑墨写,新修的用红色,删除的用黄色,被世人称为朱墨史。之后修《哲宗实录》又写《辨诬录》一书,都获得高宗认可。由于范冲学识深厚,高宗让他当皇太子赵眘(后来的孝宗)的老师,范冲以正直史官而著称,对孝宗后来奋发有为的影响非常大,官终龙图阁直学士。
范家与司马家关系绵延三代,南宋南迁以后,司马光的后人南来失去依靠,范冲竭力照顾司马家的后裔亲属,传为佳话。司马光夫人张氏终生未育,只有一个继子司马康(为司马光哥哥的儿子),而司马康在司马光过世四年后跟着病故,年仅四十一岁。
司马光曾在洛阳照顾范祖禹十五年,亲自传授学问,年幼的范冲耳濡目染,成长在两位史学巨擘身边,对司马光抚养和栽培范氏父子的滔天恩情终生不忘。范冲还继承司马光的遗愿,续编其《涑水记闻》十卷,奏请朝廷让司马光子孙继续为其立宗祠祭祀,因此当时知道此事的人无不称颂范冲有情有义的品格。
绍兴十一年(),与金人和议达成,岳飞身死,范冲因南宋不再振作,倾向自保而长期心情郁郁,于这一年底病故,享年七十五岁。
三、宇文氏
关于历史上的宇文氏,不少人都知道并非汉人姓氏,而是北周鲜卑皇族大姓。经过隋唐多年变迁,不仅后裔减少,即便留在中原的宇文氏子孙已经汉化,宋代实际已经没有纯正的鲜卑人。很少有人知道,宇文氏后人在四川的家族却颇为壮大,在北宋后期和南宋时期的历史上,宇文家族甚至还算得上颇为重要。
宋代四川境内的宇文家族不止一家,以绵竹和广都双流两支最主要,本质上他们属于同宗。今天绵竹属于德阳市,这一支从宇文之邵开始享名,北宋仁宗时获进士及第,神宗时期退居十五年,常为经史琴酒之乐,学者称止止先生。他与司马光、范镇、文同等人都有不错的交情,神宗元丰五年过世。
广都这一支属于今天成都范围,宋代起始的名人宇文邦彦比绵竹的宇文之邵小近二十岁,在古代可算低一辈分了。初名褒,登元丰进士第,任朝奉大夫、尚书屯田员外郎,后累赠太师、齐国公。他的几个儿子乍看感觉陌生,其实却很有名,就是闳中、粹中、虚中、时中四兄弟。
影视剧中宇文虚中
宇文邦彦的妻子黎氏也非常厉害,史称:“喜观书,略通大意,手自编录,以相其夫。”也就是因为黎氏对儿子的学习教育抓得很紧,所以几个儿子都学问优秀,全都及第,乡里称尊。
今天成都邛崃的花石山花置寺石窟(四川境内比较冷门的石窟,因保存洞窟不算多,实际从唐代初年流传,今天剩七个大窟),其中一石窟内有尊高为4.7米的无量寿佛(唐宋摩崖造像精品)。这一佛像右侧的千佛龛左侧(高为25厘米的小佛像共尊),留有宋人的石刻题记:“郡守陈知存、宇文邦彦,建中靖国改元()暮春十八日,临邛令、孙校、椽蹇明、程度……休于此。”为宇文家族在成都一带影响力的一个生动写照,民间能够发起开凿石窟的人,非富即贵。
宇文邦彦最小的儿子时中,是高宗名臣张浚的岳丈、理学家张栻的外公,恰恰张浚、张栻父子都是德阳绵竹人。时中的儿子师申又是张栻的岳丈,可算是一家人内部亲上加亲。
年长的宇文粹中,宋徽宗崇宁二年()登进士第三名。历翰林学士承旨,宣和间累迁尚书右丞,他与显赫一时的蔡京家族有点姻亲关系,属于蔡京外甥的女婿。而宇文粹中的儿子宇文师献又以门荫补承务郎,为德阳县丞。后来历知绵州(今天绵阳市),整科条,察蠹弊,节用度,理学校,在蜀地进行风俗教化,颇有成绩。后改知阆州(四川阆中),卒于任上。由宋代儒家学者张栻作《宇文阆州(师献)志》记录其生平和倡导教育学风的事迹。
另一个宇文虚中更是宋金两代史上都非常重要的历史人物。
宇文虚中本名黄忠,由宋徽宗亲改其名为虚中,别号龙溪居士(寓意广都双流的黄龙溪,宇文家族对故乡很看重,不少人死后都返葬故乡,恰恰命运波折的虚中一家例外)。
徽宗大观三年()进士,官至资政殿大学士,本来他在宋朝的地位已经不低,很受徽宗赏识。在宋徽宗决定接受与女真联盟准备共同伐辽收复燕云时,宇文虚中上书力荐反对,认为这是宋朝违背盟约,陷入很不利的境地。果然,宋人大举攻打燕京,即使偷袭进入燕京城内,最后还是失败而归,威信扫地,还被女真看透宋军外强中干的本质。
理学家张栻和其父张浚都是宇文家的女婿
灭辽之后,得到降宋又降金的常胜军郭药师(辽东靺鞨族建立的渤海国汉人,非中原人)等人情报,金军冒险南下直扑开封,揭开靖康之变序幕。宇文虚中于南宋初使金被扣押,安排教储君合剌读书,就是后来的金熙宗,拜为师长,帮助金熙宗吸收汉人文化起到重要作用,可他又被女真权贵敌视,最后满门遇害,儿子师瑗同死。
由于宇文虚中和儿子师瑗出使,最后死于北方,南宋孝宗从宇文家族中选了一个族子宇文绍节过继到师瑗名下,延续宇文虚中这一脉,显得十分重视他们一家,宇文虚中因此成为在金宋两边都非常有知名度的关键历史人物。
由于南宋曾接收过一些从北方来投的汉人,向朝廷报告宇文虚中留在北方直到遇害的经过,很多宋人都相信宇文虚中是内心希望帮助宋朝对付金人,甚至谋划过行刺金朝皇帝,被人发现其意图才被害,也就是被南宋当做一个卧薪尝胆的义士来看待,客观来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。
宇文虚中出使被扣留,前期在云中大同府就关了几年,当时的确非常意志坚定,一心向着宋朝。随着到达燕京,再到会宁,得到新君金熙宗合剌,他是一个非常仰慕中原文化的人,拜宇文虚中为师长。宇文虚中格外得到倚重,他便没有再继续顽固地对抗,转为希望帮助金熙宗完成女真各方面制度,希望通过汉化金朝实现一种新的士大夫理想。
宇文虚中后来的的确确在为金人做事,也和金熙宗合剌建立一段非常深厚的情谊。关于宇文虚中在金人身边为官这一点,同样扣押在北方的使臣洪皓等就非常鄙视。
宇文虚中之死的确因为当时金朝局势复杂,宇文虚中试图推动女真汉化带来很大争议,尤其作为一个投靠的宋臣地位蹿升太快,加上宇文虚中个性比较高傲,对其他女真大臣有些瞧不起,遭到排挤针对,最后因为和高士谈诗文往来授人以柄而遇害,属于一场不白之冤,但和心怀宋朝并无什么关系。
当时南宋对宇文虚中情况的了解有一些道听途说的意思,甚至是南归汉人刻意为讨好朝廷有一些夸大其词,辽金学者刘浦江专门就宇文虚中的死有过详细论述,可见《辽金史论》一书。
过继给宇文师瑗为子嗣的宇文绍节后来也中进士,累迁宝谟阁待制、知庐州。后以兵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,又以宝文阁待制知镇江府。再权兵部尚书、湖北京西宣抚使、知江陵府,堪称一方大员,地位显赫。
当时地方统制官高悦在戍所肆为杀掠,远近苦之。宇文绍节召置帐前,收其部曲,兵民皆欢。升宝文阁学士,试吏部尚书,升端明殿学士、签书枢密院事。宋宁宗嘉定年间升任枢密使,
宇文绍节的同辈中还有一个宇文绍奕,曾为朝廷吏部郎,一直在家乡蜀地为官,知临邛、广汉,最后卒于家。
广都双流的宇文氏在两宋之际出过不少人物,不光宇文邦彦这一个家族,双流一带还另有宇文昌龄一家人,属于北宋晚期出名的人物。宇文昌龄也中进士,史称:“建南平诸城砦,皆出其画。迁大理丞。本归阙,言其功,擢提举秦凤路常平,改两浙。神宗患司农图籍不肃,选官厘整,昌龄以使夔路,入辞,留为寺主簿,遂拜监察御史。”
宇文昌龄后出任京西转运副使,召为左司员外郎,迁太常少卿。然后在各地为官,知梓州,历寿州、河中府、邓、郓、青三州。宋徽宗登位召为刑部侍郎,徙户部侍郎,也算是很有地位的官员。他与大诗人黄庭坚有过交往,有《与宇文少卿伯修(宇文昌龄)四首》流传。儿子有宇文常、宇文价、宇文震等,还有兄弟宇文乔龄,也有子侄辈宇文仁等,进入南宋后也小有名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