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11月,河南桐柏山区的一个小山村,近三十人的抓捕专案小组顺着狭窄的山路走了进来。
很少走出村庄的村民们见到这个架势都很惊讶,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。
他们想不出到底是谁家乡邻犯了事儿,竟然惊动了如此多的警察。
没想到,最后警察带出来的是一位平时老实巴交的外地媳妇“熊中仙”。
和平时电视上凶神恶煞的大罪犯不同,这位中年妇女平时在邻居面前根本就不说话,最多笑一笑。
她看似很胆小,邻居到了家门口,她就低着头,用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。
图|吴正莲在河南南阳山村所居住的屋子
村民们虽然和她交流不多,但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不错。
她从不和别人发生矛盾,如果丈夫和别人有矛盾了,她总是会上前劝丈夫忍一忍。
这样的女人到底犯了多大的罪?邻居们迷茫地交头接耳。
后来他们才知道,“熊中仙”是警方追捕许久的人贩子,是公安部的A级逃犯,涉嫌拐卖妇女儿童近30人。
后知后觉的恐惧笼罩在村民们心头,原来一个人贩子可以掩藏得如此之深,她可以伪装成一个毫无攻击力的人。
从乖乖女到心狠人贩
熊中仙,她真实的名字叫吴正莲,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广南县八宝镇人。
这个村庄一眼望过去都是高山,最近的县城要走39公里,而且这39公里都是盘山路,又高又陡。
在贩卖人口之前,她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庄,在父母心中,她特别乖顺。
年,吴正莲嫁给了丈夫侯袭鸿,也正是在丈夫的影响之下,走上了贩卖婴儿的邪路。
年春,吴正莲和丈夫第一次贩婴,他们联系了姐夫王兴国(另案处理),只用了元的价格,从一个名叫“节骚”的人手中,买来了一个女婴。
侯袭鸿和吴正莲心里还是很害怕的,他们把婴儿带回了家,和家人商议之后,将这个女婴带去了广东化州。
他们找到了下线农荣利(另案处理),将孩子交给了他,让他去联系卖家。
买卖成功之后,侯袭鸿夫妻俩从中拿到了元的好处费。
从那以后,广东化州就成了他们贩卖婴儿的窝点,而农荣利成了他们最大的卖家,他们拐卖的儿童,大多是通过农荣利的手卖出去的。
那么,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?
刚开始,男婴的价格出售价为1万元,转手的价格是4万元;后来,全国开始打拐了,出手的价格涨到2万元,转手的价格已经到了6万或者8万。中间经手的人,可以从一名男婴身上赚到三万元。
而女婴的价格刚开始出手到元,转手价格2万;后来出手价格是到,转手价格是4万元左右。
侯袭鸿让吴正莲主要负责运输婴儿,她当时正在哺乳期,带着婴儿一路上都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。
吴正莲和丈夫是专门管运输的中间人,他们得利要比下线还要高一些。
他们的团伙成员在一次运输之中就出现了问题,吴正莲说:年4月份,侯袭鸿以元的价格从广南县一个叫作“连咒”的人手中买下一个女婴,伙同另一名同伙带着两个婴儿来到了广东。
图|广南县的孩子
正在交易的时候,他们被一个路人发现,追赶他们。
他们就抱着婴儿往山上跑,为了逃避罪责,他们狠心将两个婴儿全部扔在了荒山野地之中……
这次交易没有成功,但农荣利还是给了他们一千元的路费,以保证今后能够得到充足“货源”。
经手的婴儿多了,这些人也变得冷漠无情,在该团伙之中,也有人为了钱将自己亲生的孩子卖掉。
一个杨姓团伙成员生下女儿之后,就将婴儿卖到了广西,又仍由别人转让出去。
侯袭鸿夫妇还拼命拉人入伙,他们将邻村40多岁的熊友玉和20出头的熊文礼母子俩拉拢过来。
他们用元买到一个女婴,以元卖给侯袭鸿,侯袭鸿再将孩子卖到了广东。
这一批侯袭鸿一共卖掉了四个孩子,他带着4名家属,一人背着一个婴儿,就这样千里迢迢走向广东。
丢下儿子畏罪潜逃
也许是平时作孽太深,吴正莲的大女儿出生的时候有一只手畸形,长了6根手指。
年,侯袭鸿和吴正莲在落水洞村的一个山坳里面,拆掉了原来的泥土房子,盖起了一栋一层的瓦房。
不过他们并没有在这栋房子里面住多长时间,他们最后一次贩婴是在年10月。
在一年多的时间之内,吴正莲夫妇9次作案,涉嫌拐卖妇女、儿童30多人,其中大部分是女婴。
年11月,这个贩婴团伙成员被一举抓获。
侯袭鸿为了保全吴正莲,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,而吴正莲当时正在哺乳期,被监视居住。
年春节,吴正莲将仅仅一岁多的大儿子送到了娘家,然后带着出生没有多久的小女儿逃走了。
很快,公安部发出了A级通缉令,追捕在逃重大犯罪嫌疑人吴正莲。
这是公安部第四次打拐行动,曾经发出三次A级通缉令,追捕30多名重大拐卖儿童犯罪嫌疑人。
年10月,文山州中级法院作出判决,侯袭鸿获无期徒刑。其他团伙成员也同时获刑8至13年不等,而吴正莲依旧在逃。
年,记者邓飞在网上发起“微博打拐”行动,在逃人犯的信息和高清照片被公布在网上。
人们纷纷转发,希望能够提供到力所能及的帮助,各地警方的搜查工作也得到群众的无条件支持。
邓飞在微博之中写下一句话:帮助找到人贩子吴正莲,再集资奖励举报5万元。
为了找到吴正莲,网友们在微博上集资了8万奖励线索举报人,在12小时之内,邓飞的这条微博就被转发了7万多次。
其中还包括了姚明、孟庭苇等名人。
广南县的警方深入到每个乡镇、村寨,四处张贴通缉令,动用了几百余次警力,拉网式地搜查吴正莲。
图|公安部在年对宴朝相等三人发布的通缉照片
警方先后收到的举报线索有多条,他们从广东、广西、贵州辗转到江苏、山东,只要是吴正莲可能藏身的地方,他们都没有放过。
而这个身高仅有1.55米,又没有什么文化的瘦弱女子,竟然像人间蒸发一样。
警方意识到调查方向出现了问题,在清网行动开始之后,云南广南县警方重新整理了线索,又前往广东、海南等吴正莲曾经逃亡的地方搜寻,但是都没有找到吴正莲的踪迹。
他们没有想到,吴正莲为了躲罪,竟然逃到了河南,自己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做老婆。
她带着女儿四处潜逃,家人已经吃了牢饭,她还能连续作案,在年参与拐卖儿童11次。
丈夫被捕根本不可能触动她。
在嫁给现在的河南丈夫之后,她谨小慎微,她在家乡的时候说的都是苗语,因为要和广东的买家交谈,学了一段时间的普通话,改嫁之后,又赶紧学习当地的方言。
所以她说话口音很奇怪,也不会主动和其他人交流。
结婚之后,吴正莲很快又怀了一个孩子。她只对丈夫说自己是云南人,曾经在广东打工过,关于自己的身世,却始终不愿意说。
两人结婚之后,因为没有户口材料,一直就没有去民*部门登记,每次丈夫催促的时候,吴正莲就说正在委托云南老家的亲戚在办理。
吴正莲平时也不多言语,看起来瘦弱老实,她每次做好饭都不会上桌吃饭,让公婆和丈夫先吃,自己和女儿则吃剩下的饭菜,一天三顿都是这样。
吴正莲的婆婆也不希望儿媳这样,她和村民们解释,自己从来都没有虐待过吴正莲,但是她就是不愿意和大家伙一起上桌吃饭。
仅仅从这一点上看,吴正莲非常“贤惠”,家里的农活抢着干,公婆对她很是满意。
乡邻们都以为她是受了之前婆家的虐待跑出来的,所以对她多有同情,觉得她是一个隐忍的母亲,只是担心她会被原来的婆家抢走。
夫家虽然比较穷,但是对吴正莲还挺好,吴正莲和公婆一起住,从没见她和公婆红过脸。
吴正莲到溪边打水的时候,村民们见到都会搭把手。她在家做绣花鞋垫,花样子描得很好,外面的人想要找她学习,她从来不见。
有一件事乡邻们记得很深:她很疼爱自己的孩子,但不会将大女儿交给现在的爷爷奶奶照顾,宁愿将孩子送去幼儿园,而且是在孩子刚刚满3岁的时候就给送了过去。
幼儿园早托班每个月就要收块钱,不是村子里所有的家庭都能送过去的,一般只有家里在外务工的父母收入比较好才会送孩子去。
吴正莲每次去幼儿园接女儿都会很开心,她难得和邻居说话:“没想到能让女儿上这么好的学。”
做过人贩子的她明白,爷爷奶奶年纪大,忙碌的时候对幼小的孩子疏于看管,她不想人贩子拐走孩子这种悲剧发生在自己孩子的身上。
当她在桐柏县山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之时,广南县公安局多次去她家,询问她的下落,但是家属们说什么都不知道。
自作聪明的她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,中国这么大,不会有人来这个山沟沟里面找她。
贤惠儿媳竟是A级通缉犯
年,广南县警方发现吴正莲和老家人联系,查出吴正莲的电话号码在河南南阳回龙乡郭庄村。
警方继续追踪,查到一个幼儿园中有个小姑娘有6根手指,而她的母亲熊中仙已经在河南和别人结婚,现在藏匿在小山村里面。
年11月7日,南阳市公安局组织了一支由市技术侦查支队、刑警支队和桐柏县公安局民警二十多人组成的抓捕小组,和广南县公安局联合赶往吴正莲所隐藏的小村落里。
河南南阳回龙乡郭庄村其实和云南落水洞村的环境很像,熊中仙丈夫家所在的自然村里面,只有9户人家,各家的关系都很好。
警方在大家伙面前宣布:“吴正莲一个人不归案,造成20多个家庭骨肉分离难以团聚。”
村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吴正莲这个名字,对他们来说一个罪犯藏在村子里太难以置信。
干警拿着照片询问站在村口的村民,村民们都在摇头,说村子里没有这个人。
此前警方处处碰壁,本以为这次也要无功而返,这时候一位村民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说:“这不是小仙吗?”
于是,警方找到了村妇女主任,在她的带领之下,以查户口为名,去见了所谓的“小仙”。
警方进入吴正莲的家中,她抱着孩子一动不动端坐着,她有意低着头,披散着头发,将整张脸都挡住。
警方问她什么,她都不愿回答,只会说自己就是熊中仙。
朴实的村民们一直对她印象不错,也纷纷来为她说好话,生怕警察冤枉了她。
警方将通缉令拿出来,对照着上面的照片。
吴正莲一直低着头,无奈之下,警方只好让妇女主任将吴正莲的头发撩起来,拍了一张照片。
他们将这张照片传回了广南县公安局,得到的回复是:有相似之处,但不能肯定熊中仙就是吴正莲。
桐柏县督察队长宋科要追查到底,他和吴正莲的公婆说,要把“熊中仙”带进派出所查户口,并向家人解释,一旦查明就立刻给“熊中仙”和她的丈夫办结婚证。
吴正莲的婆婆不知道情况,还以为警察是来解救被拐卖的妇女,她赶紧扑上去,紧紧抱住了熊中仙,哭着对她说:“有啥错,咱认错就是了。”
但令婆婆意外的是,吴正莲一点没有反抗,也不做解释,她没有哭,就呆呆站在那里,没有说一句话。
她已经知道自己回不来了,对这个家没有一点舍不得。
下山的路上,暴雨和山洪还在继续,他们要回派出所,就要趟过河,河最宽的地方有30米,最深的水域要没过大腿。
这一路上,吴正莲不像在婆家那般老实,一直不配合,想着法子逃走。
干警将她背着过河,她突然揪起干警的头发用力一扯,想要往河里跳。附近4名干警上前,将她抱住,终于把她挪到了河岸。
干警们来的时候走了40分钟的山路,回去的时候走了80分钟,然后还要在山下转车。
吴正莲改嫁之后长胖了也长白了,和照片上确实不像,她原本是有两颗牙齿镶金的,但那个位置并没有金牙,只不过牙齿小了一点而已。
技术侦查支队仔细辨别她的长相,她显得并没有多紧张,但在失神的一瞬间微微张嘴,露出了和照片极为相像的表情。
原来为了改头换面,吴正莲拔掉了自己的金牙。
审讯之中,吴正莲依旧是一问三不知,她说话夹杂着多地的方言,警方和他交流非常困难。
随着十指指纹采集和DNA验证,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眼前,吴正莲也不再坚持否认,渐渐松口。
当时警方掌控的资料是她曾经参与过11次贩卖婴儿的案件,但他只承认了一件,在笔录后签上了吴正莲的名字。
她还突然告诉警方,自己的那两颗金牙已经被拿去卖掉了。
就在吴正莲做笔录的时候,她的公婆不放心儿媳,还跑到派出所打听情况,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亲戚。
他们一再询问警察他们是不是搞错了,“熊中仙”是个好人。
然而得知自己的儿媳妇竟然是犯过如此大罪的通缉犯之后,公婆在家中只是抹眼泪,长时间保持沉默。
吴正莲的第二个丈夫在她离家之后,好几顿饭都吃不下。
听说吴正莲要被带去云南了,丈夫怪自己没有眼力见,看错了人。
但毕竟几年的夫妻情分在,他还是追问民警:“她会判几年?我希望她判个一两年,我还等着她回来过日子。”
从被捕到被押回广南,吴正莲的情绪显得非常稳定,她也不愿意多透露自己这几年逃亡的经历,她向警方提出,希望将女儿从第二任丈夫家中带回来,警方拒绝了。
一家坐牢老幼凄苦
吴正莲终于被抓到了,警方长长舒了一口气,县公安局先后抽调余名民警组成6个专案组,就是为了追捕她。
截至到她被抓,她是中国通缉犯悬赏榜上排名第三的人,还是在我国悬赏金额最高的女通缉犯。
在搜索吴正莲的家时,警方发现她偷偷藏了一麻袋子的现金,这些都是她贩卖人口得来的。
而她的丈夫根本不知道吴正莲藏了这么多钱,她改嫁后住的房子十分破败,这些钱她藏着,但是花不得。
图|吴正莲的老父亲
警方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:“卖一个孩子,等于种地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收入,很多人把自己的孩子当货物来卖,吴正莲一伙人到村寨里收婴儿,有时候价格甚至低于一千元。而一转手就可以卖几万。”
吴正莲被捕的消息传到了家乡,村长无奈地说:“已经听说吴正莲被逮着了。卖娃娃,是往绝路上走,想挣钱也不能买卖人嘛!县里乡里常开会讲这些事,教育大家。”
吴正莲家中兄弟姐妹4个人全部都被公安带走了,丈夫侯袭鸿、小叔子侯贵林、父亲侯春文全部坐牢。
吴正莲的儿子4岁没了妈妈,5岁连爸爸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,只能跟着78岁的失聪奶奶一起生活。
吴正莲婆家很贫困,按照她婆家人的说法,村子里人年均收入仅有“20筐包谷”。
70多岁的老母亲照看侯家两兄弟的儿子。大的是侯袭鸿和吴正莲的,父母都被捕;小的父母广东打工3年没回老家
家中有两亩玉米地、10多只鸭子,加上两头小猪,就是他们全家的经济来源。后来家中一头猪还被偷了,在记者采访的两个星期前,侯袭鸿从监狱里寄来了元钱,也就是这家人唯一高兴的事情了。
一边是吴正莲用麻袋装的现金,一边是穷得叮当响的婆家,顶风作案,一大家子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。
侯袭鸿在被捕之后辩解,说是因为太过贫困所以才买卖妇女儿童的,但他的这种说法,乡邻们都很愤怒:大家都不富裕,为啥别人不干这种事情呢?
侯袭鸿共涉案11起,吴正莲涉案9起,他们作案几乎都是和家族内合伙的,牵扯了很多亲戚和邻居。
吴正莲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。
一直到今天,吴正莲的父母依旧说吴正莲是个“乖女儿”。而吴正莲的婆婆,一直将他们的卧室关得严严实实,不允许人进去:“那是儿子的屋,我不能动,他们还要回来的。”她不知道儿子已经被判了无期,减刑到15年更是不知道。
只是提到吴正莲改嫁到河南,还给人生了孩子之后,她才露出了一些愤怒。
吴正莲悲剧的一生,在于贫穷,更在于愚昧、法律意识的淡薄。因为附近村庄有人靠这个“发财”才让她和丈夫铤而走险。这是一个让人又可怜又可恨的罪犯,引出了一批贩婴的团伙,震惊了中国。